《宮本武藏》摘錄

2019-02-19 约 3072 字 预计阅读 7 分钟

一位前輩推薦了六部文學書,四部中國書籍:《三國演義》、《水滸》、《儒林外史》、《鹿鼎記》,兩部外國書:吉川英治的《宮本武藏》以及列夫托爾斯泰的《複活》。

以前一向不喜歡看外書,因為感覺譯文拗口。少時對外國世界名著隻看過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和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兩部。

如今有時間看書,就將《宮本武藏》以及《複活》看一遍吧。

前兩天看完了《宮本武藏》,感受一下日本的劍與禪。網上有林穀芳寫的宮本武藏導讀,寫的非常好,本人就不再長篇大論置評了。就將kindle看書時覺得不錯的地方轉帖於此。


滿山的樹林,籠罩在黃鶯甜美的歌聲中。武藏凝視著詩句,陷入了沉思。
掛在門上的對聯詩句,描寫的當然是山莊主人的心境。
“休怪吏事君,好閉山城門;此山無長物,惟有清鶯鳴”
武藏默念了好幾回詩句。
今早外表淨肅有禮,內心澄明安寧的武藏,對此詩句竟然下子就融會貫通。
同時,他的內心也映照出石舟齋的心境人品及生活方式。
“我太輕浮了!”
武藏不由得低下頭。
石舟齋閉門隱居,拒絕接觸的絕對不隻是修行武者。一切功名利祿,一切私欲,都被他摒棄於門外。
他還體諒那些下層官吏,要世人休怪他們。石舟齋這種避世的姿態,令他聯想到樹梢上皎潔的明月。

按:此聯是柳生石舟齋的境界,本人google所得,發現此聯修改自明朝王世貞的《留客》:吏事君休怪,山城好閉門。此生無長物,但坐有清尊。


權之助送來武藏的信函,大家認為信上一定寫了憤恨不平的話,不料,信上隻寫著:
詳細的情形,我已托權之助代為轉達,目前我的內心猶如一首詩歌所雲:
愈是接近
人住的鄉裏
就愈想要
到深山裏去

最近,我覺得這首歌非常有趣,再加上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想到處雲遊。
下麵這首詩歌,便是我決定出門前的即興小作,敬請笑納:
如果
把庭院
當作乾坤
我猶如住在浮世中的
一戶人家

雲遊之詩歌,於我最有共鳴的還是黃霑為電視劇《蘇乞兒》寫的詞《忘盡心中情》:四海家鄉是,何地我懶知。順意趨寸心自如,任腳走尺軀隨遇。


武藏身陷危險當中,磨煉得連睡覺時也不敢掉以輕心,不斷以敵人為師。而且在劍道上經常抱著一個心願,能夠活化人心,治理世界,將自己提升到菩提境界,與眾人分享生命的喜悅——在這條充滿崎嶇不安的路途當中,疲憊不堪的結果,陷於虛無飄渺之間,承受著無為之苦一就在此時,阻撓在前的敵人,突然暴露了蹤影。
在矢矧橋墩下。
武藏緊貼著地麵。這一瞬間,連日來的惰氣、迷惘霎時從他的毛細孔消失得無影無蹤。
暴露在眼前的危險中,反使得他心中感到一陣清涼。

生死之間,有大智慧。

武藏左右手各握著槍支中央,單膝跪地。
“二刀即一刀。一刀即二刀。左右手皆為一體。世上一切的道理無二,理之極致,不分流派——我就在大家麵前獻醜了。”
說完,拿著槍支向大家展示。
“失禮了。”
話聲甫落,突然發出巨大聲響,那兩把槍開始轉動。
現場立刻卷起一陣淒厲的寒風,武藏手上的槍支,猶如漩渦,就像快速旋轉的紡輪。

一即是二,二即是一。

山門的柱子上懸掛著一副對聯。武藏目不轉睛地盯著。借著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麵寫著:
汝等請務其本
白雲感百丈大功
虎丘歎白雲遺訓
先規如茲
誤摘葉
莫好尋枝
“……”

這文字想必是開山大燈的遺訓。
“誤摘葉,莫好尋枝”光是此句就令人回味無窮。
枝葉——
對了,指的不就是一般世人的煩惱猶如枝葉那麼繁多嗎?
連自己也不例外。
武藏醒悟後,頓覺一身輕。
與身體合為一體的劍法,為何無法練就?為何心有旁騖、無法專心呢?為這。
為那。
為一些事情左顧右盼。
一心一意追求劍道,卻又為身邊的諸多瑣事而分心。
雖然武藏覺悟到此點,但是就因為自己專心一意,追求道業,才會如此分心。
愚蠢的焦慮,內心備受煎熬而飽受迷惑之苦。
如何才能打破這層繭?
自笑十年行腳事
瘦藤破笠扣禪扉
原來佛法無多子
吃飯吃茶又著衣

先悟其非而知止

他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漸漸地,眼中燃燒的火焰慢慢冷卻下來,眼光回到自己的身上和腳邊。
“咦?……”
他在原地轉了一圈。
他發現自己在一個圓當中。
“棒子拿過來。”
他想起剛才愚堂說的話。原以為愚堂是要棒喝自己,沒想到是用它來畫這個圓圈。
“這個圓是什麼意思呢?”
武藏動也不動,思索這個問題。
圓——
圓——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圓還是個圓。無止境、無曲折、無窮極、無迷惑。
把這個圓擴展至乾坤,便是天地。
把這個圓縮小到極致,便是自己。
自己是圓,天地也是圓。兩者不可分,共存於一體。
——啪!
武藏右手拔出刀來。
站在圓中央凝視著刀,地上的影子就像片假名的“才”字。
天地之圓儼然存在,不會崩潰。
既然自己與天地同為一物,自己的身體也不例外。
然而影子所顯現出來的,卻是不同的形狀。
“就是影子——”
武藏領悟到影子並非自己的實體。
他在修道的路上碰壁,無法前進,這也是影子,而且是內心的影子。
“嘿!”
他用力向空中一揮。
左手揮短劍時,影子的形狀跟著改變了,然而天地之相卻仍未變。二刀就是一刀——而且同屬一個圓。
“啊……”
他終於開竅了。
抬頭仰望明月,大圓滿的明月就像劍法的形象,也像存在於塵世間的心靈世界。

定而後安而悟道。類似《大唐雙龍傳》石之軒悟道之感動:“三十年來尋刀劍,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房門緊閉。
身邊擺著筆墨紙硯,武藏孤寂地坐著。
有一幅已經完成,上麵畫著柳樹和鷺鷥。
但放在他眼前的,卻一筆也還沒動。
武藏麵對這張白紙,思考要畫什麼?
講究繪畫理論與技巧之前,必須先有畫心。武藏現在正在調整自己的心情。
白紙猶如空無一物的天地。
一筆落下有如無中生有。呼風喚雨,自由自在,畫者的心隨之永遠留在畫上。心邪則邪——心有惰氣則畫下惰氣——心有匠氣,則畫便匠氣十足,這些都將無所遁形。
人類肉體會消失,墨則不會。畫者的內心世界將永遠留存紙上。
武藏思索著。
不,光是如此思考就妨礙了畫心。他努力將自己帶入猶如白紙一般的虛無之境。握筆的手不是他的,也不是別人的。心猶自在,等待自由翱翔於天地之間——
他的身影在這狹小的房間更顯得孤寂。
這裏聽不到踏上的噪音,今日的比武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庭院裏的竹子,偶爾隨風搖擺——

真空生妙有

島上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隻有無心的鬆濤和隨風搖曳的野草,似乎在慨歎人間的無常。
武藏望見一朵白雲。他看了一眼,這才回過神來。
看到白雲,才真正恢複自我意識。最後,踏上不歸路的是敵人岩流佐佐木小次郎。
小次郎就躺在離他約十步遠的沙灘上。他的臉橫臥在下,緊握長刀的手上,仍有一分執著的力量。但他的表情一點也不痛苦。因為他已全力應戰,心滿意足了。全力應戰、鞠躬盡瘁的人都是死而無憾的。臉上沒有一絲遺憾。
武藏看到被砍斷而掉在地上的紅手巾,不禁背脊一陣涼意。
“在我這一生當中,能否再遇上這樣的敵手?”
武藏這麼一想,突然對小次郎心存感激和尊敬。
同時他認為這是敵人給自己的恩澤。小次郎握劍時堅強的態度——以一個武士來說,小次郎毋寧是位勇者,比自己高強。現在自己能夠打敗比自己強的敵人,這是一種恩澤。
然而,麵對如此高強的敵人,自己是如何獲勝的?
是技巧?還是上天的保佑?
武藏可以立刻否定,但他也搞不清楚。
大致來說,小次郎的劍法憑著技巧與力量,武藏卻相信劍的精神。兩者隻有這點差別。

一切即劍的宮本武藏戰勝了劍即一切的佐佐木小次郎。

人生在世,總免不了受他人的憎惡與善愛。
即使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感情的波濤仍然不斷擴散。在武藏有生之年,對他不滿意的人,仍然在批評他當時的行為。
“那時候武藏倉皇逃跑,狼狽至極。本來應該給岩流補上一刀,他卻忘了。可見他是多麼的膽小懦弱啊!”
動蕩騷亂乃世之常。
在人世的波濤中,常混有善於隨波逐流的雜魚,在水中歌唱,在水中跳躍。但是,又有誰知道百尺下的水心和水的深度呢?

吉川英治的雜魚與水心,就如杜甫的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吧。


Tags: 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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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sse Lau

網名遁去的一,簡稱遁一。2012年定居新西蘭至今,自由職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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